张少卿一手扶着窗框勉力支撑身体,一手捂着溢血的肩头,恨恨地望着瞬间便与自己势成水火的尹素问。他的神色复杂,欲言又止,震惊、不甘、伤感甚至还有一丝忿恨,满满全是无法言说的心痛。
檐下的风铃响了几声,两个归家之人的对话声音隐隐传来,何采薇笑声爽朗,半是笑谈半是撒娇,似乎在埋怨着忽然而至的细雨。她与心澈各自呼唤一声尹素问,没能听见应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朝着竹屋而来。
竹门被推开,心澈一手攥着仍在滴水的外衫,探了大半个身子进来查看。才一推门,便被一个飞奔而至的小小身影冲进了怀中。
“素素?这是怎么了?”
竹屋内有些凌乱,桌上的纸笔全散了凳子也翻倒在地,侧面的窗户大开着,灌进一阵冷风和雨点。怀中的尹素问既不回答也不说话,只将脸埋在他肩头紧紧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松手。他的身上还带着刚刚着了雨的湿气与凉意,尹素问却觉得,那里便是全天下最温暖安全的所在。
心澈仍由她抱着,目光所及之处已能判断出应该是有外人闯入了。只是,她不愿说,他便不能一再追问那闯入的人究竟是张府的哪一个。
墙上有零散的血渍,地上扔着一只废了的发钗,他焦急地抓了尹素问的手仔细检查,确认过她并无受伤之时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一面不着痕迹地替她轻轻系好了衣襟,一面又无比心疼地为她拭去眼底的泪痕,柔声说着。
“没事了没事了。素素别怕,我就在这,不管发生什么,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和尚哥哥,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好。”
她那样委屈,仿佛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只有躲进心澈的怀里。才会觉得那委屈可以不再那样难熬伤人。自打那夜池塘晚归,她满心欢喜地说着想要心澈做她的夫婿,想要两人有一个家,心澈便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她心智虽小。感觉却依旧敏锐,自然感觉得到。此刻的她像是一个孤单的孩子在寻找家园,又像是一只漂泊的扁舟在寻找港湾,每一个孤独无助的时候都会害怕,可是。只要想着心澈便有了继续坚强的勇气。这,应该算是爱吧。
在心澈有限的人生里,他亦是平生第一次主动将一个女子揽入怀中,平生第一次觉得心疼。原来,此时的心疼与之前的慈悲竟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他一直以为,“僧”与“众”的区别在于“僧”曾经是“人”且可以很好地将那俗世的曾经彻底过滤遗忘,如今他才惊觉,所谓的人世与曾经,自己似乎才在刚刚经历。
何采薇端了热茶进来,一眼见着他轻拥着正在啜泣的尹素问。一面有些尴尬,一面又关切地寻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澈看一眼垂目不言的尹素问,知道她不愿多说,索性便找了一个恶梦惊起的由头搪塞了过去。
屋里重新添了些炭火,看着尹素问喝了几杯热茶,何采薇留几句关怀的话便离开了。心澈忧心不减并未离开,只将她安置在榻上,又拣了一床暖和些的被子与她盖上。
“睡吧。我现在去烧水,一会醒来了洗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再喝一碗热粥。什么都会好的。”
他的声音温柔好听,像是在哄着受了伤的孩子。尹素问一惊之后确实困倦,此时觉得周身暖和了不少,手却仍旧依依不舍地拽着心澈的袖子。
“怎么。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和尚哥哥不想问我方才发生了何事吗?”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已是过去的事情,往后我会对你多些看顾,免得再有随意闯入者前来骚扰。至于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安然无恙。”
尹素问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应该要知足了,她的和尚哥哥她的心澈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他看重她,所以由着、惯着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毫不犹豫地舍己为她。
她将心澈宽大的衫袖遮在脸上,不想让他见着自己脸上的泪痕,努力地稳定了情绪才又柔声道。
“我没事的。今日的事情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忽然之间遭遇了这样多的事情,这样多混乱不堪的故事,我自己一时也有些无法接受。所以,和尚哥哥,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会努力看清自己的心。”
“好。”
“只是可惜了那块上好的檀木牌子,本来是要送你的礼物,都快刻完了却还是被毁了。”
躲在衫袖之下的尹素问得了安慰,心思便又转到了未完成的木刻之上。那牌子本是要送给心澈的,如今被闯入的人们两番毁坏,她一时气闷又一时自责,心中已将那坏事的人们诅咒了百八十遍。
倒是心澈见她又会了埋怨胡闹,心中反而开心。他弯腰捡了地上的木牌来看,除了有些脏污,缺了一个牌角其他倒没什么。他刻意忽略了那牌上刻着的半只鸳鸯,将木牌收回了袖中,笑着安慰她。
“这样很好,与众不同很是特别。谢谢你的礼物。”
尹素问如今是个小孩子,哭笑随心,心澈又与她闲话一阵好不容易才将人哄睡了。为她掖好被角,调好了炭炉的温度,他才脱身悄悄退出了屋外,关好门回头便见着了正在门口倚着栏杆等他的何采薇。
“师父快些去换件衣服吧,湿衣久穿该着凉了。”
“无妨,屋里重新生了炭火,一会不管它自己也就干了。”
接了何采薇手中递来的一套干净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