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已进入伏击圈。
拉特兰仔细的观察着那支由日本人和亲日份子组成的逃亡队伍。阮福寿通报的信息基本是正确的,它只有不到四百人,但是他没有提到,其中可能有五分之一是老人、女人和儿童。也许他不在乎这个细节,林少猫和抵抗组织的军官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和敌人在一起,而在战争中总会出现不可避免的附带损失,但是拉特兰有自己的道德观点:向老人、女人和儿童开火是一种不可接受的罪恶行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参与这场战斗:感情使他不能用视若无睹的态度对待将要发生的罪行,然而理智却告诉他,阻止它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抵抗组织的士兵不会因为一点道德问题而放弃整个战斗行动,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他们的私人的复仇行为,任何贸然提出的反对意见都会激发他们的敌对行为。
拉特兰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他还有工作要做,还要继续待在抵抗组织的成员中间,并得到他们的配合与工作。
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尽情享受感情与理智的激烈冲突带来的心理上的折磨。
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思想变化,菲律宾人靠了过来。“你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低落,拉特兰先生,这里的气氛让你紧张吗?”
“不,我只是……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
“你可以叫我马库斯。”
一个假名。拉特兰曾经听见阮福寿叫他“黄”,或者“王”,总之,不是马库斯。然而使用假名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支援抵抗组织的志愿者几乎都不愿意提到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只有阮福寿,他是例外。
或许这个遭到法国人解职的前越南国民军军官认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拉特兰耸了耸肩。“是的,马库斯先生,我的心情不太好。”
“只是马库斯。”马库斯接着问到:“能告诉我原因么?”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原因说了出来。“我没有想到,那支队伍里竟然会有老人、女人和儿童。”
“所以?”
“我认为应该尽量避免老人、女人和儿童受到伤害。”
“我明白了,你是一位富有正义感的人道主义者。”马库斯笑了。
“那只是原则问题。”拉特兰认真的说到,“在这个世界,道义正危若累卵。人们必须坚持某些标准。如果有谁,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使是一项崇高的正义事业,使它们遭受损害,那么他就放弃了他被称为智慧生物的权力。”
“我认为你正在拐弯抹角的要求我们放弃战斗。”阮福寿插进谈话,气愤的驳斥到:“那是不可能的,我们不会放弃计划。”
“不过我们仍然会尽量降低战斗的附带损失。”马库斯用眼神给了阮福寿一些暗示——不过拉特兰没有看见——庄重的宣布:“毕竟我们不是日本人。”
他转身把新的命令传达给一名军官,而这名军官又把它传达给一名像是军士的士兵,接着又被传递到指挥链的下一级。当命令最终传达到每一个抵抗军士兵的耳朵里面以后,阮福寿发出信号,而攻击也就开始了。
然后它结束了。
拉特兰很早便意识到,即使这场战斗不是以突然袭击作为开端,一群不到四百人的、其中只有一半拥有武器的、并且急于穿过抵抗组织的核心控制区域的逃亡者仍然不可能成为抵抗军的对手。不只是武器和训练的差距,心理上,他们同样处于劣势——没有人拥有战斗到最后一刻的顽强意志,如果这些逃亡者发现自己不能逃离抵抗军的死亡陷阱,他们会立即崩溃,而不是死战到底。
交火不会持续很多时间。他知道。
然而实际过程比他预料的还要短暂和简单:抵抗军在道路两侧布置了四个机枪小组,八个自动步枪手,二十个卡宾枪手,还有接近三十个冲锋枪手,他们同时开火,用一种近似发泄或者只是为了浪费子弹的方式向目标疯狂的射击了三分钟,然后步枪手一拥而上,这场战斗便划上了句号。
这不像是人们熟知的那一类战斗,不管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没有值得一提的表现。拉特兰不无遗憾的想到,由于它是这么一个模样,他根本没有可以描写的内容——没有东西可以向读者报道。
沮丧又一次抓住了他的灵魂。
“你的情绪仍然很低落,拉特兰先生。”马库斯又一次靠了过来,“如果你是在为战斗里的附带损失感到难过——”
他的话让拉特兰感到更多的沮丧。尽管马库斯发出了明确的命令,然而抵抗军士兵的战斗方式与逃亡者在攻击开始后的混乱仍然导致许多老人、女人和儿童受伤甚至死亡——难以计数的子弹在空中横飞,而这些人又在四处乱跑,伤亡根本无法避免;而且还有一个孩子因为他的错误表现被士兵直接击毙——这个可能不到十五岁的孩子从地上拾起一支步枪,试图加入这场不属于他的战斗,然而还没等他拉开枪栓,他就死了。
拉特兰还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反应是多么激动。在那个孩子蹲下身去拾取步枪的时候,他就在冲着他打手势,还有嚷嚷,“不要那么做”、“不要那么做”,几乎都想冲上前去阻止他,然而那个孩子既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也许他听到了,或者看到了,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接受这些警告的打算。
太糟糕了。这或许是整个战斗中唯一值得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