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那人影有点熟悉,但……又不能确定。
等他安然地站在我面前,低着头,面带愧色而又坚定地看看我时,我这才抡过拳头,朝他的胸脯上打去,狠狠的,重重的,使劲全身的力气。
他任由我打。
“你咋才出来啊,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呜呜呜呜地,又嚎又哭,又跺脚抹泪的,压抑了这么长时间的情绪,终于一下爆发出来。
凶凶恶恶,不可阻挡。
来的人,还能有谁?自然是飙哥。
我握住我的手,长叹了一声,猛地将我拉在怀里,吻我。
我卧在他怀里。就在路上。我也不管有没人瞧见——似乎那一天,路上真的就没一人。
我的嘴被他吻的肿胀。“你哪儿去啦?”我还是问。
一年多的思念,一年多的牵挂,我必须要揍他,最好还是踢他。
他解开衣服,给我看他胸前的伤。一个已经愈合的一元硬币大小的洞。那个晚上……他真受伤了?
“养伤去了?”我问他。但看着那伤口,我又心疼。我伸出手,在他的胸前轻轻地抚摸、摩挲。仿佛,那是我在他心上留下的伤疤。
“是中枪了。后来,有点急事。真来不及通知你。”他说他真不是有心的。
“啥急事?”这个问题,他还是回避我。
“机密。”
我呸!我要知道他的一切,啥都要知道!只要瞒了我一丁点,我就揍他!我举着拳头,又咚咚咚地过来了。
“水芳……你讲点理……我受伤很重,伤口才完全愈合……好几回,我已经在鬼门关游荡了……”他说我霸道,说我不关心他,不心疼他。
“咋心疼啊,我都不知道你在哪!”我一下又扑进他怀里,死死搂住他的腰,不放。
说啥都不放。
但我的眼泪又哗哗哗地下来了。
我说我家出大事了。我妹已经死了一年,留下个女娃。我奶也死了,正在家里办丧。现在这女娃被人抢走了。我哭哭啼啼的,飙哥总算明白了是咋回事。
他二话不说,说要跟我回去,祭奠我奶。我这才想起跟飙哥说,我弟回来了,他挣了五十万,马上就能还你了,你赶紧去跟贵拿。
飙哥一听,就直瞪着我,说那钱就是给贵的。
我又哭了,说我的小越灵不回来,我真的不想活了,没意思。死的已经死了,我奶正冰冷地躺在水晶棺材里呢。我又哭我奶,又担心小越灵,我的心都枯了。
飙哥搂住我,说一定要去祭拜我奶,他让我跟他一起回去。我说那小越灵儿呢……我这丢了魂地出来,就是要去刘家……
飙哥说这事他来搞定。他开始打电话。
我问他要打谁?
他说我不必知道,反正,小越灵马上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家,那刘家的人会乖乖地送来。
我说那刘家的人也屈啊,不管他们啥动机,但毕竟一条人命呢!
飙哥就说:“你说的那个姓郭的是吧,这钱他当然得给!”
我说你不知道,他们夫妻俩不是省油的灯。飙哥就摇摇头,不准备往下说了。他说我傻,干啥要拿那钻石去抵?说那钻石就是他的心,说我将他的心弄丢了。
这话要搁在平时,我肯定得笑。但我奶死了,我哪能笑得出来?
我想我奶不容易,辛苦扒拉了大半辈子,不是死在了床上,寿终正寝,却是横死在田地里。我和贵拉她起来时,我们的喉咙扯破天,我奶也听不见啦。
我难过啊。一个人,要是伤心进了骨髓,反而哭不出来。
飙哥让我安心,说只要一个小时,那刘家的人真的会将越灵送过来。
“你咋这样有本事?那你到底干啥的?”他让我跟他上车,我说摩托车不能丢。要回,我还骑车。
“我不干啥。”他敷衍我,学我的口气,“我干啥,你还不知道,这不都告诉你了?”
“你还有瞒的。”我一针见血。
“那不叫瞒。”
“那叫啥?”
“保护。”他嘴里蹦出这俩字,就将车朝我家开去。
我弟跪在我奶的灵堂前,正在烧纸。我见他头上系的孝布有点歪,给他理正了。我奶死了,我爹又死在我奶的前头,按着我们这里风俗,我弟就得替我爹行孝子的礼。
我也将我的孝布戴好。本来,我就是披麻戴孝地去刘家要人的,但我想,刘家那个菩萨不也放在灵堂里么,人家也是办丧事,家里也是围了一团的人。我想想又将孝布藏在了口袋里。我就受点屈吧,只要越灵没事就好。
我和我弟跪在水晶棺材前,烧纸磕头。我弟说他心里难过啊,说上回去灵的墓地,他呆呆坐了老半天。他说自己是哥哥,但从没将灵照顾好。灵是个苦孩子,他有愧啊!
我肿着眼睛,提醒我弟,说飙哥来了,就在你身后呢。
我弟身子一动,擦了眼泪,一瞅,果然是飙哥。飙哥似乎很懂青市的丧礼,他规规矩矩地在我奶的棺材前磕了头,吊了唁,他的心情也不好受。
我弟领着飙哥去了我家院子后面。我也没心情知道他们说啥。
我的耳边,被四个做法事的道士的梵铃声,弄得嗡嗡响。我记得我奶说过的:芳儿啊,要有一天,奶死了,你们啥都不要做,今天我死了,明天你们就将我拖去火葬场。能省则省。这人死了,啥都不知道,弄那些虚礼干啥?奶不图这些。
但这是青市,我们在驮马镇。我和弟商量过了,要给奶一个场面足足的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