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裁剪合体的绛红色外衫的跑堂把菜端到包室门口,早有包室的小二接来双手摆上桌面。
从传菜、上菜、布菜到端茶倒水,一整套动作做得井井有条,绝不拖泥带水,也绝少磕碰、撞击,连一丝杂音都听不到。
老钟叔僵直地坐在位子上,望着一道新上的菜发呆。
一开始糊里糊涂就被柳万小公子吵吵嚷嚷带进了这里,他当时凭本能就觉得这家饭庄不会便宜,但是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高档。
小小一间包室,从地下往墙上往屋顶一一细看,越看越惊心,越来越不敢看,恨不能逃离这里。
他年轻时候跟着老爷也出入过一些奢华的场所就餐,也算是略微见过世面的人,但是这家饭庄的装饰、布置、规矩依旧让他觉得很吃惊。
“白水煮豆腐——嘻嘻,闻着好香!”
柳万面对新上的菜笑嘻嘻举着筷子就去夹。
“客官请您等上一等——”小二笑眯眯提醒,同时从掌在手心里的一个盘子里拿出一把一把的小勺子来,却不是刚刚喝第一道汤用过的那种圆润小勺,这次的勺子形体宽扁,磁体单薄,轻盈盈落在一个配置好的铜钱大的小瓷盘里。
白盘,白勺,通体炫白,几欲透明。
小二弯腰,举着小盘挨近大瓷盆,然后用勺子小心翼翼舀起一勺豆腐来。
奇异的事情在大家眼前发生了。
那大瓷盆里的东西盛在灰瓷钵里本来白生生的,像刚刚剥皮的鸡蛋,等和着透明的汁液落进白勺白盘里,那圆溜溜白森森的一团竟然变成了一团殷红。
柳万好奇地瞪大了眼珠子。
“哇,变色了呀——”
胡妈等几个婆子早看傻了,一个个扯着脖子瞧恨不能把脖子给扯断了。
“哎媳妇这白水豆腐好奇怪,还会变色呢!”
兰草等人也夸张地长大了嘴巴。
老钟叔气得只想骂娘,心里说肯定是这家久香居有意搞的把戏,白水豆腐里掺和了什么带颜料的玩意,用来哄小孩子罢了,别想瞒得过他老钟的火眼金睛。
哑姑学着小二的动作率先舀了一块。
那豆腐一样颤抖抖的软体一旦滑进白瓷盘,从下面开始很快渗出一层殷红,转眼间那红色浸透了整块豆腐。
柳万瞅了瞅,迫不及待去端起磁盘就往嘴里灌,他久病孱弱,手一举起来就颤抖,汁水流了一下巴,却就是把那块豆腐吃不到嘴里。
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柳万伸手就往盘里抓,他以前吃饭,心情好的时候由丫环们喂,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用两个脏手乱抓。自从跟哑姑在一起,他开始学习用筷子夹饭菜。这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
那细细的小手抓起来就往嘴里送,但是那豆腐块就像鱼一样滑溜溜的,顺着下巴跌下,在桌子上摔碎了。
柳万觉得可惜,忙去抓摔碎的渣,奇怪的是那些渣看着清凌凌的,但是手一碰上顿时化作一团清水,哪里还能抓得起来。
柳万把弄湿的手指伸进嘴里吮吸着,直喊香。
这一桌除了柳万哑姑算得上主子,别的都是下人,但是豆腐大家都吃过,谁也没有见过豆腐会这么奇异,会变色,会化水。
胡妈小心翼翼舀起一勺子送进嘴里,咂巴着嘴好半天,忽然笑眯眯嚷起来:“这清水豆腐真好吃,就不知道怎么做,要是学会了回去我们也常做来吃。”
一直站在身后含笑不说话的小二这时候才接过话去,笑道:“这位大嫂,听口音你们不是我们灵易人若说您要学别的小的不敢多嘴,如果您要把这手艺学会了带回家去,那小的就多一句嘴,这清水豆腐您还真学不会,离了这灵易地界,您也做不来!”
一席话说出口,满桌子顿时静悄悄,大家都停下筷子瞅小二,这口气,不小啊。
胡妈好胜,冷笑一声,“什么好东西,还非得在你们本地做才好?老身我偏偏就不信,我们府里什么食材都不缺,东西南北各种菜肴的大厨更不缺,就不信做不来你这……”
哑姑咽下一块,清清嗓子,忽然打断了胡妈,望着小二,“其实这根本就不是豆腐,也不是清水。我记得《灵州百年掌故考》上略微记过一笔,说灵易这地方地势偏低,气温温暖,暖河从北往南流淌,河水清澈清甜,河中盛产胶鱼,是灵易特产,这胶鱼独特,只有在灵易本地存活,一旦离开故土河水就会死去,就算有人把胶鱼连同暖河水一起装进器具带往别的地方,可是出了灵易地面,那胶鱼烹调出来早就变了味道。暖河水,清煮胶鱼,相貌酷似清水豆腐,这道菜数百年前天下闻名,可惜自东凉建国以来,气候突变,暖河水日渐降温,这娇贵难养的胶鱼也早就绝迹于暖河了。所以我们不敢肯定,贵饭庄这道白玉点骨的原材料还是不是珍贵的胶鱼。如果是,那我们也就太幸运了。”
白玉点骨?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听呆了。
一直显得矜持的小二也傻眼了,不由得重新来打量这位一开始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
不错,是小姑娘,却梳着妇人头,一身素白,乌发上不见任何珠环钗饰。
单单瘦瘦的一个人,身子裹在一件素布棉衫里,交衽圆领里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小脸。
那个小瘦子喊她什么?好像是媳妇,还有娘子,这么说来她是这小男人的老婆了,看他们这年纪,那就只能是童养媳了。
一个童养媳,会有这么高的见识?
居然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