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是知道李晟和李睿当年是什么滋味了。前一刻还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以为自己能大展宏图、试手天下, 后一刻便倏然一切成空, 茫茫然竟不知该何所之。
我甚而有些佩服李晟,他最后那几年几乎日日都是在这样的茫然中度过的, 若换作是我,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 他却还能在困苦中挣扎求生, 临别京城时还有心嘱咐我照料李睿。
他是不是早就料到李睿迟早会被废黜?又是不是早就料到做母亲的儿子没什么好下场?
我与这位曾经的太子哥哥相处不多,感情亦不甚深,然而他已死了这么多年,我却依旧会时不时地想起他来,而且也越来越觉得, 若他能顺利登基,可能会是个好皇帝——然而母亲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母亲是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人, 将一切威胁早早扼杀是她的原则,哪怕这威胁是她的亲生儿子,她的长子, 她曾经的一切希望。
却不知今日,是我还是我提议的事,让母亲轻微地…感受到了威胁?
我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屏退从人,一如少年时。可少年时候还曾有新选进不懂规矩的宫人向我偷偷张望,好奇地猜测我的身份,也常有人行礼时悄悄皱皱鼻子、撇撇嘴巴, 到现在却是宫中无人不知我是谁,一路过去,远远便见宫人内侍行礼如仪,恭恭敬敬,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我只能苦笑揣测,想必是年岁赋予我的威严罢。
多半是因道路实在太熟,不知不觉中我竟又绕到了百孙院门口,在门口立了片刻,迟疑着未曾进去,忽见内里闪出一个人来,将一只小暖炉向我手上一塞,恨恨道:“出神也不会选个时候,这么冷的天,就在我门口这么站着,冻坏了我向谁分辩去?”
我不意阿欢竟在里面,一把握住她手道:“原来你在。”
她白我一眼,半推半挽地将我推进去,侍儿们顺势就要来替我除大衣裳,被她一瞪:“没见冻着么?等暖和些再脱。”气势汹汹地吩咐人“烫些酒,不要烈的”“取些热食”,又叫人打了热水,将我两手用热手巾一擦,连脸上也擦了一遍,重又将暖炉塞在我手里,方亲自替我脱了外衣:“怎么,我这里这么招人厌,宁可在门口冻着都不肯进来?”
我见了她便有了力气,笑道:“不是。”说完这句便打了个喷嚏,忙自己将暖炉抱住:“是我不好,不该在外面站着,叫你担心。”
她看我一眼,挥手叫人走开,替我满斟了一杯热酒:“只许喝一杯。”待我饮了这一杯,果然便收了杯子,换了果饮,又自榻上内侧抱来一床小被子,叫我坐在她那头,与她并排躺着,将袜子脱了,两个人都把脚伸在被子里,在同一个枕头上倚着:“为奉天局的事?”
我点点头:“阿娘…叫我把这事交出去,不要再管了。”
她面色不变:“商贾贱业,本就不可能让你长久操持。”
我不服气:“可我才开了个头。”在我的设想之中,除去衣裳,还有金银首饰,还有箱包鞋服,甚至是香水、香料等许许多多生意,这些生意一旦做起来,收益蔚为可观,且于国于民都有好处,更何况母亲一开始根本就不像是要夺我权的模样,我说了收税等事,她还颔首微笑呢。
阿欢略一思索,问我道:“你最初是怎么和陛下说的?”
我道:“就是筹措军饷——你也知地官那些人,边将请设兵六万二千人,经商议裁俭,改为四万,谁知地官还是不肯,说是虚耗粮饷,徒劳无益,请裁至两万四千人。我就和阿娘说,多出的钱帛我来筹措,阿娘也准了。”
阿欢问我:“那你去年一年,筹了多少钱了?以神都的店面而论,一年约又能入项多少?”
我道:“去年没什么赚头,钱都拿去添补新店了。”见她瞪我,方悻悻然道:“若是不算机器场地和买入的奴婢,一年…二十万贯总有的。”
第一季的衣裳因着母亲的缘故定价格外之高,其后三季价格和数量都已降下来,然而就算这样,这一年中售卖所得也高达四十万贯。头一年开支极大,却主要是有织机等工具,以及购买奴婢、场地的开销,若真按日常使费来算,纵是在我“极宽松”的用人规定之下,六七百号技艺精湛的奴仆女妇,一年所需衣食住行,竟不过数千贯而已,再抛去各色材料,以及店面维持等费,二十万其实还是说少了。
阿欢便看着我笑,我被她笑得心烦,闷闷道:“可若照我的意思办下去,说不定一年能有一二百万贯,这可不是小数。”时下货币种类芜杂,国库收入有钱有帛有米有粟有绢,价值不一,然而纵是以一匹布和一石米都只值一贯钱来算,一年收入也不过三四千万贯,若是以时价来算,就更不过七八百万贯了,这一家商行,便等当得几个大州的税赋,不可谓不高,母亲纵贵为天子,也不能等闲视之。
阿欢微微偏了头:“你是不是又和陛下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譬如你那什么党社,什么女官之类的?”
我心虚地低了头:“我只和她提了想要在市面上公开招人,许良家女妇为佣工,签订契约,月给俸料,顺带着为奉天局扬一扬名。”
阿欢笑:“于是世人都知良家之女也可出外做工,如匠户一般抛头露面,凭手艺挣钱?你是不是还要特地宣扬俸料之厚,令人知道,女人也可以很有本事,所赚钱帛,足以养活一家数口?”
我气得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