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飞香殿时那里正闹哄哄的一团, 各处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地搬东西。阿欢平常驭下甚严,殿中绝无这样场景, 这般忙乱倒叫我吃了一惊, 仔细一看, 见是搬的都是守礼的东西,新的、旧的, 结婚用的、婚后用的,新妇的、新郎的…当年李睿被逐出宫时收拾东西,都不见这样盛大场面。
我一看见就觉好笑,绕过这群群丛丛宫人,穿过高高低低箱笼,在后殿几台柜间重重寻觅,好一会才见阿欢立在那装衣裳的大柜面前, 一手叉腰,两眉倒竖,声音虽不甚厉, 却也足以摧人肝胆:“当时说的是一对,做出来怎么可能是一件?”
几个宫人被吓得不了, 扑通几声便跪下去,战战兢兢,并不敢抗辩, 我看她恼得不行,忙钻出去,边行礼喊“阿嫂”。阿欢见我来, 面色稍霁,喝了一句“再去找”,那几人便作鸟兽散。我见四下无人,悄默默地摸近她身,搂着她替她顺气:“不气不气,气了伤身。”
她气哼哼地将我推开:“我没有生气。”一面说,推开我,又叫人进来:“宴客的酒备了几种?”
那人腰弯得如虾米,头恨不能垂到地上去:“回娘子,共是十八种,进御的是翠涛、三辰、薤白、蒲黄、冰堂春、烧春…”
话未说完,阿欢已打断他:“再备二坛葡萄。”
那人面露为难之色:“库中所存都是二品酒,恐不足进奉。”
我见阿欢瞪圆了眼,忙道:“我那里有,白酒烧酒葡萄酒…都是奉天局匀出来的好货,我也不喝,给阿嫂拿几坛来就是。”对那人使个眼色,他还只敢去看阿欢,阿欢略点了点头,方如蒙大赦,先道:“谢娘子。”又道:“谢公主。”
我道:“你不要只顾着谢,赶紧出去找冯永寿带你拿东西是正事。”把他打发走了,阿欢又拿着簿子核对绢缎布匹,前前后后,拿出去了百来色,直将殿中搬得一空,又核对皆无错漏,方长舒一口气,最早见的那宫人又进来回话:“衣裳找到了,是不留神混在几件紫衣里去了。”说着将一件浅紫的蜀衫进上来给阿欢看,阿欢略看一眼,点点头:“既是找到了,便不追咎。”那人谢恩去后,方慢吞吞地向寝殿走,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边走边笑:“你这里的人办事一向可靠,大郎的婚事又是你一手操持,不至有错的,你不要这样紧张。”候她坐定,又凑过去替她揉肩捏手:“方才那两件衣裳是一对?我看怎么一大一小?”
阿欢靠在榻上,略带疲倦地道:“是替大郎夫妻准备的,你从前不是总爱说什么‘情侣衫’?我想他们小夫妻穿着倒是不错。”
我不觉就停了手,绕坐到她对面,意甚不平:“我叫你和我穿一样的,你就百般推脱,倒替不相干的人张罗起情侣衫来了!”
她道:“他们两个彼此全不相熟,硬配作了夫妻,新婚之夜,岂能没有隔阂?尤其大郎又生性羞涩,万一夫妻不谐,岂不糟糕?我所以才作了许多一对一对的东西、小物,还叫人教了新妇许多大郎的喜好,好替她讨大郎的喜欢——你我之间,岂还需要这些?”
她以为一句话便能哄回我,我才不上她的当:“我不管,就要和你穿一样的。下回我带了那些小兔子小狗小花的短衣来,你要穿给我看。”
阿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你。”说话间不自觉地又自怀里摸出簿子要再看,被我扯开了:“才看过一遍,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我。”看她还要来拿,忙将东西收在身后:“别人当娘的都担心儿子娶了妻便忘了娘,你怎么倒相反,唯恐儿子不和新妇好?”
阿欢斜眼来看我:“新妇可是武氏。”
我道:“什么姓氏,那也是大郎的新妇,不是你的。”倒不是说政治婚姻不行,只是内中…多少要有些真感情罢?
阿欢显是猜知了我的想法,轻哼了一声,却也不曾和我争辩:“你在集仙殿宿了一夜?可劝得陛下回转了?”
我摇摇头:“去时阿娘便不像是还在生气。”将这两日与母亲相处大致一说,阿欢听说“韦清”和“崔秀”的事,将我狠狠一瞪,却又道:“陛下近来…似颇眷恋旧人旧物。”
我亦有此感:“大约人年纪大了,比从前更多愁善感些,也更眷恋过往——于我们总是好事。”
阿欢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却不接口,我对她也没什么好隐瞒,自袖中取出一封书札给她看:“独孤绍的阿耶临去前留下遗书,有他生前带兵打仗的一些心得,还有他所见的军学之利弊。崔二以为,可将这些整理成疏,在军学中实行,并请大郎主持此事。大郎若有职司,自然便不必之藩。”
阿欢的手慢慢抬起来,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可他资历既浅,对军学又不熟,一切事务,实际上还要由独孤绍与崔明德来做。”
我点点头:“让她们做,总比叫别人做好。”
阿欢拿眼看我:“你便这么笃定,陛下会愿意让大郎插手此事?”
我笑:“阿娘肯定想将大郎留在都中,只是要看怎么留。”顿了顿方道:“周礼荒废多年,然而阿娘既承周统,一意兴复,自当遵行古法,恢复古礼。古者男子二十而冠,大郎虽未及二十,但若成婚,便也形同成人。所以,我想请阿娘在宫中为他举行冠礼。”
阿欢不语,两眼上上下下地来打量我,我笑道:“论理该是父亲主持冠礼,不过阿兄远在藩地,只能由其他长辈暂代。我的意思,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