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淇修坐在桌子边上,听他背完一段冗长的经文,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
“我看看你手腕。”
赫兰千河伸出右手,沈淇修拉过去,盯着手腕上那片完好的肌肤,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只说:“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而对方却没动,目光游离。
“怕了?”沈淇修小声问,“你今晚就在这睡吧,不用看书了。”
赫兰千河忽然问:“那个陈宇青……他在关外呆了有将近一百年吧?”
“是。”
“那他、他应该有家人对不对?”
右手被斩下,痛极的赫兰千河根本无暇他顾,本能地将枪口指向对方额间,可后来想想,陈宇青既然是长老,那么一定有族人在等他回去
。早知道能断腕重连,他就不该开枪,直接一枪管拎上去敲晕对方,才是正确做法。
沈淇修哑然,没想到他心里吊着的竟然是这事,沉默一会儿,道:“很快就没有了。”
“什么意思?”赫兰千河抬头看着他。
“柳杨枫会处理。”
赫兰千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沈淇修面部的轮廓在烛光里深沉得近乎悲悯,赫兰千河问:“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要派我过去?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否则我会自己过去,”沈淇修说,“你是我的弟子,有些事你要明白。”
“我只是不小心到了这里,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你走不了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清虚派弟子,至于你以前是谁,身份如何,那些才真的同你没有关系。”
赫兰千河左手抓紧右手手腕,没错,过去他从来都是端着置身事外的态度,虽然跟不少人有了交情,但他从来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驻留一生的地方;他守着千星宫一小片天地,拿着扫帚浑噩度日,而始阳山外早已遍地刀光剑影:“怎么会这样?这些破事……”
沈淇修道:“你要不要听实话?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些事。”
“要。”
“门派在雍州明里为朝廷,暗里保护柳杨枫,但公输真人曾经有多喜欢这个徒弟,齐诤之是知道的,可朝廷并未拦阻,最好的可能,是皇帝要以柳杨枫的性命为质,换清虚派的协助,只要柳杨枫不起兵,便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雍州是当朝开国之地,朝廷怎么能忍?”
“但江州远比雍州富饶,近年天灾不断,宫里开支反而渐增,库司撑不住,只能从各州府抽,江州太守段彦臣清廉,断不可能把百姓的钱送到宫里糟蹋,想必他这个官也做不久,但他颇得民心,此人若是走了,江州唯一能替朝廷安抚百姓的,只有清虚派。可要是门派真的归附,当下天一派就是例证。”
赫兰千河马上想到邹元德,问:“真的不能躲吗?”
“我是躲不掉了,”沈淇修轻声道,“但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
“我跑了,门派里怎么交代?”
“就说你不听话被我赶到百越去了,”沈淇修掏出柳杨枫的止水符,“这张符纸和水玉银你留着,从荆州走山路到通州,很快能到蒲涧羽族的领土,一路往西,找个山谷留下,其余的就别再想了。”
赫兰千河听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了:“说出这话,说明你实在不了解我,”他指了指自己,“我最讨厌别人当着我的面说我差劲,谁敢打我的脸我就踩烂他的骨头。眼下情势危急,你居然叫我跑路?”
沈淇修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芒,唇角带上笑意。
赫兰千河跟着笑道:“要是天下太平,我在千星宫扫一辈子地倒也无妨;可既然外边这么热闹,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师父,我什么都不会,你可得带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