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崔书锐又想起一件非常想要立刻就知道的事,一点没见外,一屁股在陆清晏身边坐下来,脸上的表情又兴奋又好奇,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道:“殿下是怎么看懂自己的心思的?”
就陆清晏那副清心寡欲又木讷的性格,还能自己想明白?打死他都不信。
陆清晏冷不丁被崔书锐挤得难受,想了想他这一天的行程,也不知道他身上这铠甲穿了多少天沾了多少土,有点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他就不能换身衣服再过来?!
“不怎么,就是想知道呗!”崔书锐一点不在意陆清晏嫌弃的行为,反正从小到大他都被嫌弃惯了,陆清晏这人怪癖多,不喜欢和人产生肢体接触,这么些年,能近得他身的除了圣人和皇后娘娘,也就是狗皮膏药崔舒钰了。崔书锐自然是不能和自家小妹比了,陆清晏对他就是嫌弃地挪挪,都没起来打死他,证明陆清晏也是爱他的,崔书锐知足了。“快说说,快说说,你怎么开窍的你?”
虽然崔书锐一副街角长舌妇的模样,但陆清晏想了想,却是真的打算同他说说的。好些话他不愿同他母后讲,而日理万机的父皇又没有时间理会自己青春期的儿子那点小心事,数来数去身边的人,能做到如此交心地步的,也就崔书锐一个罢了。这会儿他回来了,又愿意听,陆清晏也乐意同他说说。
怎么开的窍,这说起来话可长了。
他同自家的兄长一国的储君去江南治理水患的时候,也不过才是十六岁的少年人,圣人叫他跟去,陆清晏也大概明白是为什么。
他大哥太子陆清昭为人宽厚,待人总是真心,虽有一国储君该有的仁爱礼信,可将来若是想要坐稳这江山,光有宽厚仁德之心也是不成的。他自幼同陆清昭合得来,又是一母同胞,比起其他皇子来总要放心些,父皇做什么总是带着他跟在一边学着看着,总希望他往后能成大器,待到陆清昭继承国祚,要他在身侧辅佐。
自己父亲的期许,陆清晏看得明白,也愿意自己将来真的能成为名留青史的贤王。因此,在父皇露出要他跟去江南的意思之后,陆清晏欣然表示愿意前往。
那时候他还不曾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满心踌躇,意气风发,一面惦记着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前路,一面却莫名其妙地有些不舍。先是他心直口快被父皇宠上天的母后叫人放心不下,再是偌大的空荡荡的祁王府,陆清晏一样一样在心里道别,想到某处时,终于觉得需得做点什么才能心安。
府上正有别人送来的一壶“一江春绿”,听说味道甘甜没有酒味,陆清晏想着太傅府里还有只馋嘴的小老虎,那酒放在府上没人理也是暴殄天物,便提着酒去拜别自己的老师和崔舒钰了。
那时候陆清晏不知道一江春绿的后劲儿那么大,送酒的人只说味道甜美,原来是只说了一半,等几杯酒下了肚,他倒是还清醒,对面的小姑娘却神志不清了。陆清晏没想着小姑娘那么舍不得他,往常看见他,让叫声哥哥都不愿意,总要抗议几句的,哪知道原来崔舒钰只是嘴硬,被太傅府上上下下给惯出了心口不一的毛病,这会儿喝多了,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着他不让走。
抛去其中一些陆清晏至今还不敢相信是自己喝醉了产生的幻觉还是真实的记忆以外,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对陆清晏产生的影响其实并不大,而很快,京城的一切就都被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挤到了脑后。
饥荒、流民、水灾、暴动,他以为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的背后,原来还有这样永远都传不到京城的可怕噩梦。在出行之前,陆清晏最多只知道流血漂橹的朝廷倾轧,最多只知道史书上言简意赅的“阴雨不懈、昼夜如倾……城内大饥,民削榆皮食之,继而人相食”的记载。
易子而食,人究竟要饿到什么程度才至于如此,陆清晏想不到,直到一日他同皇兄微服而行,在一户窝棚前撞见双目赤红一边流泪一边煮饭的灾民。一户十几口,已经饿死过半,神志不清的母亲抱着死去的儿女嚎啕大哭几欲断气,一家之主狂吼着叫小二食粥。陆清晏好奇,多看了几眼,锅盖子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半截小儿的藕臂。
朝廷的赈灾款明明已经拨下了许多播下了许久,可是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微服出访回来的那天晚上,陆清晏在仰面躺了很久,最终和同他一样默默无语的皇兄商量,这事儿,不能就这样完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太子和他不过是带着赈灾钱粮走一个过场,安抚一下受灾的百姓,不至引起□□便可,可真的到了这步田地,陆清晏扪心叩问,做不到装聋作哑地回到京中。他尚且如此着想,天性宽厚仁慈的陆清昭更是痛心疾首,两人一拍即合,归期就这么延迟了下来。
这一拖,就拖过了年。
日子一天天的过,灾也一天天的消减下去,老百姓们的生活似乎也渐渐回到了平常。可是还不够,杯水车薪的赈济终归是不靠谱的,这一次带着钱粮而来的是他们,那下次呢?总不能叫百姓就生活在这样的不可预测里。水患之事多在于江道险恶,于是修坝,一切都安顿完毕,筑坝也有专人负责,他们这才动身返京。
走的时候陆清晏还是十六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回来时却已见过难以想象的人间惨相,江南风物再美,也无法让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