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黛玉接受封赏才过了四五天,忽然一天下午,贾政下朝后遣了丫头来到潇湘馆,让黛玉去书房说话。黛玉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带着紫鹃来到了贾政的书房。
贾政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见黛玉来了,连忙让她在客座上坐了,吩咐小厮上了茶,自己也在主座上坐了下来,拿着茶盏盖子拨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叫你过来是因为今天下朝的时候,宫里留了我,说修建苏州书院的事有了下落,皇后就推荐了我。”
黛玉谨守小辈在长辈面前的礼节,听贾政往下说道:“当日你说要捐书,我还感叹小辈中唯有你最有气魄,肖似你母亲。后来才知道你不但捐了书,连家产也几乎都捐光了。”
黛玉微微凝神,贾政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既含着褒扬,也带着不赞同说道:“盖园子的时候我也没问过你的意见,默认他们私用了林姑爷留给你的财物。后来宫里要来查收,我知道后也曾怨你意气用事,胆大妄为。家里到处紧巴巴地凑着往里填补,虽是这样,也没什么好责怪你的,那毕竟是你的父母留给你的财物。”
黛玉垂下了眼帘。贾政继续说道:“就是这样的一个契机,才使我忽然觉悟到一个重要的事情。我们贾家公侯已经袭了五代,财帛金银虽然动人,我们这样的人家却不缺,缺的是在科举入朝的那些清流文士中的名声。”
“宫里的贵妃虽然身居高位,却是看着风光,内里凶险。我穷思苦想也唯有尽力约束府里的人,不留什么把柄给那些言官抓住。谁知道宫里对你的封赏一下来,朝中言官的风向也变了。不光是我,连贵妃在宫中也备受皇上、皇后娘娘器重。原本还要怪你冒失,不懂得银钱生计,现在看来却是多亏了你。”贾政说道。
黛玉起身行礼,连说“不敢”。贾政笑着捋着胡子说道:“皇上已经提了我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过半个月就要起程去苏州,具体着手书院的修建工程。你可有什么要带的东西,这几天想好了过来回我。”
黛玉点头应了下来,带着紫鹃出了贾政的书房,进了内院,迎面遇到了一个穿着灰色道袍,一张白惨惨的长脸,上面长着一对灵活四处乱看的双眼的一个道婆子来。
林黛玉唬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那道婆早已看见了黛玉的一身气派,及身后跟着的身穿水蓝色薄袄子并藕荷色绫子裙,头上带着金簪子的紫鹃,知道这是府里的贵人,连忙凑上前来行礼。
紫鹃一看这道婆莽撞,连忙上前两步,笑着道:“马道婆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马道婆涂了粉的脸上裂出了几条皱纹,咧嘴笑着露出了一嘴的烟熏牙,说道:“来给宝玉和几个哥儿们换寄名符。”紫鹃问道:“可曾见过太太了?”
马道婆笑着说道:“正要去呢,才巧在这里见到了姑娘和小姐。”
林黛玉缓过神来,才知道这就是宝玉的记名干娘,马道婆。后来宝玉和王熙凤中了魇鬼之术,也是她做下的好事。再有前世袭人用纸绞的青面鬼害她,也应当是这个马道婆暗里捣的鬼。
只是这个马道婆如今才刚刚攀上贾府,还没有借势发上多少的财,因此脸上的脂粉就不太好,道袍也有些旧,身材也没有吃得圆鼓起来,就和黛玉记忆中的模样有些出入了。
黛玉想着,也不和马道婆搭话。前世纵然没有任何往来,这马道婆就能下手害她,今世就算讨好她也没有什么用。只看宝玉还认了她做记名的干娘,这马道婆害起来依旧一分也不肯留情,直要把他和王熙凤一同害死,好从赵姨娘和贾环那里得到报酬,就知道这人除了权势和银子,其他是一概不论的。
马道婆也常常在内院进出,知道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格外金贵,冲撞不得的。心里虽然猜测着黛玉的身份,脸上也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缠着黛玉。于是和紫鹃说了两句,就告辞说要去王夫人那里坐坐,毕恭毕敬的退后几步走开了。
林黛玉带着紫鹃径直往前走去,紫鹃向黛玉解释道:“这马道婆是外面道观里的住持,也不知说了什么,哄得二太太让她做了宝玉的记名干娘,打那时候起就常常到府上来,多半是为了哄着老太太和太太多捐几斤香油。”
黛玉说道:“我知道,以前也曾远远看见过的,方才猛一下子没认出来。只是你们不要和这婆子接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紫鹃笑着说道:“正经谁会和这些人说话呢?不过是赶上了怕她记恨,说两句全过面子来。”黛玉笑着点了点头。
那马道婆一边走着,一边忍不住回头,在心里暗暗思度道:“这小姐的面相好生奇怪。明明看着是极有贵气的,不知道那里又有些奇怪,不像是这里的人。”
正想着,脚步已经走到了王夫人院子外面不远处的一个月洞门前。马道婆忽然转过头来,不提防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撞在了月洞门边的尖角上,额头顿时起了一道竖条形的鼓包。
远远在前面带路的小丫头连忙回过头来,一看马道婆撞在了墙上,不禁“噗嗤”一笑,声如银铃的向马道婆说道:“道婆今日出门怎么没有为自己算一卦,好生生的竟走到了墙上去?”
马道婆也不恼,自己捂着头上的包笑着说道:“这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了。我整日替别人算,谁想自己也有这一遭儿。”说笑着仍旧随小丫头往王夫人的上房去了。
黛玉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