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边一来两去,几人膺内各怀心思,斗得个半柱香辰光,终是籍着五鹿浑装模作样又显而易见的偏帮一方跟愈帮愈忙,助那往秦樱房内作乱的三人一个不拉逃出生天,却将另外三名袭击自己的黥面客困在了跟前。
况行恭不消细问,单凭鼻内松油气味,已是知晓眼下情状几何。碍于一层不能戳破的窗户纸,况行恭也只好煞有介事的相助五鹿浑,同那两男一女走了几招。
为首的横肉大汉见难脱身,多想无益,舍了单刀,两膊一支,借着况行恭故意卖的破绽,急奔向前,后则拼了身上全部气力,将那年轻儿郎跟貌丑女子一左一右扔出丈外,直达院墙,后见那二人前后施展个猴儿爬杆、喜鹊登枝,又再齐齐跃出宅后,大汉方才眨眨眼目,手一抬,口一开,冲着身前无人处哑声缓道:“感恩不尽,寸敬以致。”
话音方落,其将手内物件就唇一吹,不带犹疑,立时便往身上一近。
刹那之间,火光冲天。
急火一起,五鹿浑瞬间失了魂,眼下只有出气没有入气,腔内盘旋不去的,总是先前房内那股子松油淡香。候个片刻,五鹿浑又再无知无觉哆哆嗦嗦暗往怀内一摸,方察自己那火折子已然无踪;定睛细观,只见身前烈火熊熊,耳郭急抖,却不闻火内之人半点呼嚎之声。
那火人时近时远,彤彤一片映在五鹿浑瞳人内,愈来愈亮,愈来愈艳,不消半刻,竟是同玲珑京上那引火自焚的垂象大皇子身影重合一处。
“无量佛……”
在旁的秦樱眼目眨也未眨,一脸虔肃,鼻头一酸,却终是未有一滴眼水落下。
之后的半个时辰,五鹿浑并不知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回了卧房,又是怎样顺水推舟吃了况行恭送来的那异香氤郁的安神茶汤,现在唯一还记得的,便是后半夜为人紧顶腰眼,抹了肩拢了臂,四马攒蹄一般被半拎半拽着带往秦樱房内。
“怎得?无胆小儿可是怕了?”
五鹿浑为况行恭大嗓门一惊,肩头一颤,魂归当下。
“况老说的是。在下确不若宋楼子弟胆气豪壮,视生死若等闲。”
秦樱听得这话,自然而然也思量起昨夜火焚之人,眉棱万斤,哑口无言。
“你这小子可需识得时务,真若惨死眼前,怕你尸骨亦是难全。”
五鹿浑轻笑两声,心下不快,眉头一挑,直冲况行恭接应道:“真若两败俱伤,在下也恐宋楼奶奶同况老寻不得孝子贤孙,哭丧棒无人拿,引魂幡无人扛呐。”
秦樱闻声,急将身畔况行恭按捺下,唇角一抬,反是笑道:“如此说来,祝家儿郎可是允了同老拙的买卖?”
五鹿浑唇角一抿,暗搓搓合计一番,只感心上疑窦,虽不至成千上万,却又岂是三条秘密尽可涵盖?正思忖着再同秦樱讨价还价,尚未摸出个头绪,又听得况行恭于身前冷声嘲道:“即便他应允,孰个又能担保其日后不会食言?”
“大丈夫一言许人,千斤不易。”五鹿浑敛了敛脑内杂七杂八的纷繁念头,目睑一紧,正色接道:“若在下当真是那喻利小人,事前又岂会一一支开众人,独身倚立危墙?”
言罢,五鹿浑面颊一歪,定定瞧着秦樱,一勾唇角,粲然请道:“奶奶大智,若将近日前前后后大小事体捋上一遍,自可瞧得通透。如能怜见祝某心意,奶奶何不先开诚布公报个家门?如此这般,也算店客两方有商有量,互与利市了。”
秦樱一听,葱指一翘,缓摸了身侧那玉柄麈尾,稍一掩口,巧笑应道:“祝家儿郎直言要我宋楼半卖半送,这等有去无回的蚀本买卖,你说老身做不做得?”
五鹿浑一颗悬心径自往暗处深处一落,一面细查秦樱面上情态,一面咂摸咂摸其言下滋味,不得已又再挑眉,自顾自笑道:“宋楼还当真是市贾不二童叟无欺。”
秦樱目睑一阖,颔首徐徐。
“既是如此,那在下所需第一个秘密,便要知晓你宋楼奶奶秦樱究竟何方神圣,于那大欢喜宫的戏台子上,到底扮得哪一个唱得哪一出?”
此言一落,五鹿浑心下既悔且恼,其心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将为数不多的三次机会损费于此等事体,然则拗不过心内那压得人喘息无能的疑问,这便首尾不顾豁将出去,赌气似的问出口来。
“此一问,虽同异教有所干连,然则终归不过皮毛腠理,未及内情。奶奶当知,现下江湖,真正称得上秘密的,哪能真跟大欢喜宫八竿子打不着呢?”稍顿,五鹿浑抿了抿唇,吞口清唾,懒声再道:“当然,在下不过江湖末学后进,奶奶如要乱扯胡揪,架谎凿空,祝某才浅,自然也是糊里糊涂辨不得真伪……”
话音一落,秦樱紧攥了况行恭手掌,轻拍两回,不怒反笑。
“自大竖子,可知中土大欢喜宫曾有四位护法?”
五鹿浑一愣,手指一曲,心下盘算道:欲神足、勤神足、心神足、观神足。
“好歹不知居如针,食古不化朱华,麻木不仁季断蛇,再有便是……”五鹿浑忽地支吾其言,甚不自信起来。眉头一抬,正对上秦樱笑颜,一霎那间,便似春融雪彩,尤胜露浥琼英。
“正是。”秦樱脖颈一扬,嫣然自道:“老拙这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便乃当年异教四护法之一——过目不忘闻采芹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