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后四更六点时,周朝秀睡醒。
与他同榻的陈可昌、周朝英也从浅睡、假寐中起身,两个人都没睡意,也都佩服周朝秀能在这个节骨眼安然入睡。两人初见有拘谨,又不愿谈话干扰周朝秀休息,也就跟着假寐休养精神,同时思索心事。
见两人都一副刚睡醒打哈欠伸展懒腰的样子,周朝秀也不揭穿,先拿起水葫芦仰头灌两口:“陈大哥,一会儿我来值五更的班。”
“兄弟愿意就听兄弟的,哥哥也没睡意不若就陪兄弟一起转转。”
“陈大哥还是休息吧,我与我兄巡查过去,走两圈也就到点了。”
周朝秀说着将水葫芦递给周朝英,周朝英拿住水葫芦垂目看了看,才喝两口,跟着说:“家里有些事情要出早门办,可咱也要赶着回营里下操,这时间紧。”
陈可昌听了,对周朝秀热情说道:“兄弟这可就跟哥哥见外了,这本是哥哥惹来的麻烦,哪能由兄弟一个扛着?现在兄弟你要办事情却脱不开身,为啥不跟哥哥说?仰赖兄弟撑面子,现在哥哥一句话说下去,铺里的弟兄也是乐意跑腿的。”
“这事不方便让旁人做。”
周朝秀拿回自己的水葫芦,将桌上陶壶里的凉开水慢慢往葫芦口灌:“家里有三石大米,是锦衣卫里的一个管事官提前支发的粮饷。与牛世坚比武在即,打算让我兄先拉一石米回族里,分给小宗补贴家用。算是积些福分、人情,今后咱有个啥变故,小宗旁枝能念今日的好,多照顾照顾我那可怜的嫂子。”
“兄弟大可不必这样,哥哥刚说了,这是哥哥招惹的麻烦,没道理让兄弟一人扛着,这不合情理。再说了,兄弟一个人顶上去扛不住,哥哥也得跟着跌倒。这事儿,从一开始你我兄弟就是绑一块儿的,不能分开,得齐心合力。”
陈可昌脸色诚恳,声音略低:“兄弟,咱知道有些人见不得哥哥对兄弟好,也见不得兄弟与咱亲近、走动,就造谣生事,或跟着传是真心想认下你这个兄弟,兄弟何必搭理那些旁人的风言风语?”
“兄弟你跟哥哥生分,岂不是中了这些人的奸计?咱这些人里,就哥哥年龄最长,多少也见过一些风浪、阵仗,那些人的心思哪能瞒过哥哥这双眼睛?”
“哥哥年龄最长,兄弟年龄又是最小的,偏偏又是分在一起的伙伴,这不是缘分又是啥?”
“哥哥知兄弟脸皮薄,受不得人闲言闲语嚼舌头,那些嚼舌头的人也知兄弟脸皮薄。现在一个二个的都等着借刀杀人,借那牛世坚的手除掉兄弟。只要你我兄弟同心协力,收拾牛世坚不算难事儿。”
见周朝秀始终低着头,陈可昌又看向周朝英:“周家大哥,你也劝劝你这好弟弟。”
周朝英尴尬赔笑,自知说话不得体,也不清楚这两人内情如何,这才掐死自己媳妇没几个时辰,哪敢像以往那样在周朝秀面前摆哥哥的谱。
见周朝英也是个内敛的性格,陈可昌又说:“周家大哥先歇息着,咱有一些话要与周兄弟在无人处说明白。”
周朝秀也有这念头,遂与陈可昌拿了巡夜的梆子、铜锣和灯笼,走出河西铺,在河堤垂柳下朝下游走去。
淡淡河雾弥漫,陈可昌率先开口:“兄弟岁数小,可是个有傲气、有主张的人。家里突然破落,兄弟缺钱,可也取之有道,这是哥哥佩服,也喜欢兄弟的地方。可兄弟你怎么就跟那些俗人一般见识起来了?哥哥虽有些钱,可钱这东西是使唤用的,钱多过的舒坦一点,钱少也有钱少的过法。不管这钱多,还是钱少,哥哥始终都是敬佩兄弟的,认为兄弟今后必然会发达。”
“所以哥哥才结交兄弟,兄弟有本事,有傲气,今后也有前程,是个人都懂雪中送炭的道理,这道理哥哥自然也懂。只是没想到出了刘世坚、秦正礼这一档子事,咱河西铺的弟兄也怀私心嚼舌头,让兄弟情面难堪,这才与哥哥生分起来。哥哥不怨兄弟,这事儿还得兄弟自己想明白。可是,二十五日就要与刘世坚比武,这人是个世袭百户,也不知怎么入了咱这班新军,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情。”
“刘家来头还不仅仅是个世袭百户,他家里还有个世袭指挥佥事。这刘世坚真要下死手,许掌事也拦不住他。兄弟被刘世坚打死,许掌事杀了刘世坚也是亏的,对咱兄弟来说不划算。”
陈可昌透露周朝秀不知的深层次信息,以供他衡量、决断:“可比武的事情已经定下,兄弟上台跟他打,保准会吃亏。依哥哥的意思,就是把这人已袭职百户的事儿宣传出去,这不合规矩,不管是河西铺还是他河东铺的人,都见不得一个武官子弟败坏规矩,抢咱军户子弟的机会。”
周朝秀缓缓点头:“的确过分了,已袭职百户,再跟咱这帮兄弟抢一个总旗、小旗的举荐机会,这犯了众怒。”
又疑惑,问:“刘世坚有底蕴,本人又生的孔武有力极为雄壮,放着大鱼大肉不吃,为啥非要跟咱弟兄抢稀粥喝?看他那模样,就是去考武举,也是能当个武进士的。”
陈可昌驻步,斜倚在一颗柳木上,下巴扬起似在思考,稍稍后才回答:“你别看许掌事一口韩爷韩爷的称呼韩千户,也别看韩千户跟守备营的戚宣有说有笑。其实呢,韩千户这个人没啥权,他在上头没人,在北司、南司也没人,他自己手里也没人,就是一个从京卫平调到锦衣卫里的管事千户,是充数、占位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