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掌事是从北司出来的,许掌事跟韩千户掐架,保准是韩千户卷铺盖走人。也别看戚宣把营务管的苛严,许掌事还不是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就因许掌事在北司有人,能把话说到牟帅耳朵里。”
“而咱这批弟兄,个个身家清白,大半弟兄能进北司。你说,这机会多难得?别说一个世袭百户,就是世袭的千户,遇到这样美事儿也想混进来。只要混到北司,这头牛摇身一变就是锦衣百户,谁敢惹?”
“既然刘世坚来头大,谋算的也深,陈大哥怎么还敢帮咱去招惹他?”
周朝秀也倚在另一颗柳木,拢了拢袖口,又说:“刘世坚这事儿,难道北司的堂官就不管?”
“肯定会管,所以刘世坚才要争韩千户的推荐。咱若是北司的堂官,处置刘世坚这么一个不合规矩的世职百户,也有的是办法。要么直接一脚踹出去,踹到其他地方当百户去;再要么叙任他的六品百户,认他的六品职俸,却只给个总旗的差事干,爱干不干,反正前后有的是办法整治。”
“见过署职千户,却干总旗差事的事情么?咱见过,这上头人要折腾你,有的是稀奇办法,让你想都想不到。撕破脸皮,别说他一个六品世百户,就是三品、四品世职,也能寻由头降成旗官。这年头,就这行情,谁掌印谁说了算。各卫的卫事就跟家事一样,不招惹外头有权的人,谁管你怎么折腾?”
陈可昌双臂环抱侃侃而谈,老气横秋的,语腔感叹:“真算起来,刘世坚、你我兄弟能干这巡夜军,都是不合规矩硬挤进来的。不谈这些,就问兄弟一句话,要不要赶走刘世坚?我知他底细,他也知我底细,咱一个叔父在二十四监当差,可不怕他家。”
周朝秀脸垂着,还是轻轻摇头:“不管陈大哥信或不信,我是真想跟刘世坚打一场。不管打赢他,还是打平他,都能证明我自己是有本事的,是值得陈大哥结交的。许掌事也出面调解这事儿,当时我也是这话。总不能前脚在许掌事、刘世坚面前硬气了一回,后脚就使计赶走刘世坚。”
“拿了陈大哥的驴子,虽卷入是非里,可咱由衷的感激陈大哥。陈大哥看得起咱,愿意与咱做朋友,称兄弟,不把咱当寻常汉子看,这让咱心里暖呼呼的。”
“陈大哥也知道咱家里的状况,是真缺钱,可咱更想活的有些人样。可不想幸苦一番,被人指着脊背骂成人模狗样。”
周朝秀说着抬头,嘴角翘起露笑:“陈大哥关心兄弟,兄弟心里头暖和。可兄弟也不是死硬死硬的榆木疙瘩,自不会白白把脸伸到刘世坚面前挨打。若没三成把握,哪敢与他对垒?”
陈可昌哭笑不得:“别骗哥哥了,兄弟你哪来的三成把握?”
“陈大哥放心,驴子还没到卫衙门过户,我哪敢这么轻易送命?”
周朝秀笑说着,拿出水葫芦转身仰头饮水咕嘟咕嘟,回头看陈可昌:“该说的话,咱也说完了。陈大哥回铺里休息吧,顺路喊我兄出来。他这人木讷,又不会吹牛,跟铺里弟兄谈不来。”
陈可昌挑起灯笼照在周朝秀脸上,深深看一眼周朝秀:“兄弟既然执意要跟牛世坚比武,咱也就不搅合了。别的不说,兄弟打赢牛世坚,咱就送一对犍牛给兄弟。”
周朝秀只是回了个笑容,一对犍牛现在的市价也就在十五六两之间,还不如一头代步的驴子。
牛马驴骡都是重要的生产畜力,生养、病死、过户、宰杀、遗失,都是要在衙门里报备的。无故私自宰杀牛马驴骡,情节最轻也要吃四十鞭子,而且筋骨、肉、皮子、牛角都是要充公的。
只有报备,经过衙门检验确认是年老、有病不能继续出力的,才允许宰杀。哪怕这些牲畜突然病死,也不能私自剥皮取肉,必须先上报衙门,确认死因后才能由主人剥皮取肉。
走丢几个人,衙门不会在意;可境内谁家有多少生产畜力都是登记在册,要时时过问,会主动检查的。
这年头就这样,人命不如牛马驴骡,价值上如此,衙门里的看护力度也能反映出来。
鸡鸣声此起彼伏,周朝秀兄弟俩往右七巷子深处走去,背后升起橘红色的半边太阳,淡淡的雾气也映照成褐红色。
张氏彻夜未眠,短刀就放在怀里,裹着被子在床榻上斜躺了一宿。
听到柴门搬挪的声音,她取出怀里的短刀,短刀已与她体温一样,暖暖的。
这刀,周朝秀临走还是还给了她,一个人独处,不管男女一定要有自卫的武器。
如果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那还要夜禁、巡夜军做什么?还要关卡、巡路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