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娘生生顶着一股气周旋在胸膛,她不看儿子,扭头朝沈长安的东屋走。沈长安:“母亲?”
沈大娘疾步穿梭,直接从小跨院踏过,气势汹汹一巴掌推开沈长安的房门。站在门口扫一眼陈列整洁的屋子,径直大步走向他的书案。
顿步。
伸手。
揭开沈长安的谎。
《道经》、《德经》、《山海经》、《玄怪录》、《续齐谐记》……
数十册道士书文压在《论语》下。
你哄的我好惨啊!读书,你这是读得哪门子书!
“还有那些!嗯!”
沈大娘气急败坏在房间搜寻,绕过书案,旁边的书柜书架,榻上的陈列柜,以及雕花立扇后的锁箱都被她一一席卷。
沈长安跟过来站在们不敢进,看到屋中的景象不啻与刚被龙卷风刮过。
沈大娘握拳,走向沈长安的床,恨恨道:“我倒要看看这被子底下还藏着哪些古怪!”
她横手扫过床头柜,竟从上头掉落一匹青色腰带和一柄白絮拂尘。
沈大娘捡起来,转身看着门口的沈长安。
“腰带、拂尘?”
“是不是还差为娘给你做一身道袍啊?”
人赃俱获,沈长安没法儿狡辩。
但是并不是沈大娘所想的那样。
在沈长安心里,拂尘和腰带是他定心柱。
至于那些书册,在沈长安看来,虽然以后科举考试考得少,不过都是打下学习基础的大家之作啊。
只不过从一开始给母亲留下了根深蒂固的‘修道’印象,所以一些‘证据’就能被捕风捉影,然后被误会。
沈大娘大概是气急了,几乎是红了眼眶,嘴唇因为气息不匀和激动呈现殷红,她指指门口的沈长安,两腮颤抖,表情僵硬。
“你,跟我来。”
沈长安被罚跪了。
跪在他爹、他爷爷、以及他太爷爷牌位前,膝下不准用团蒲。
沈长安膝盖之前被硌得疼,后来是酸麻,再后来就没有多大感觉了。中间过程很难熬,他双手放在腿上,刚开始还能直立立挺着背脊,渐渐的,只能弓着小身子,最后呢,屁股坐在脚掌上,低头,入定。
足足从未时跪到酉时夕落的天青色。
直到点灯时分。
自然,饭也没给吃。
小窗厅内太奶奶吃完一盏饭,放下碗筷。
沈大娘心不在焉,听见放碗声,才问太奶奶吃好了?
太奶奶喝完高汤,少顷,说:“去看看长安吧。”跪了这么久,不知道他反省得如何。
半晌,沈大娘回,是,太奶奶。
沈大娘强打起精神洗完碗,在厨房坐了一会儿,之后才动身往祠堂走,她依旧还很气沈长安,想想沈长安瞒着她要一门心思修仙,她的胸口就一阵阵疼,来了,也没给沈长安好脸色,板着脸问他。
“饿不饿?”
沈长安早就饿晕了,胃和肠子都在咕咕响,但是怎么也不敢开口说自己饿,可怜巴巴点点头。
沈大娘哼了一声。
“饿,你也知道饿?为娘还以为修仙问道就不用吃饭呢。”
沈长安不知不觉紧皱起眉头。
沈大娘也懒得和他说大道理,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
“你认真想想,如果你不努力受学考取功名,日后拿什么养活你自己?”
这是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你说农家子读书读不好还可以回家种地去,可那你也得有地种啊,沈家没有地可以收租子,更没有地种。
以前吃的是老祖宗的根本儿,后来吃爷爷辈的讲学费。现在,一家大小的开支全部压在沈大娘的账房先生活计上。
沈长安,你扪心自问好好掂量掂量!十年以后你拿什么去和仕宦之子们拼,靠拂尘,还是靠腰带啊!
沈长安心里很难受。
太奶奶曾说,家里没有了男人,沈母便成了男人。
每个父母都望子成龙,沈大娘都快要把心掏出来给他和沈月了。
沈大娘说到这里声音哽咽。
“长安,我不是要你一定中状元,至少你给你爹考个功名,你给你自己某个前程,科举青云路,是你唯一的出路。”
沈长安颇为之动容。
他说。
“娘。”
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娘,没喊母亲。
“长安不知道……怎么去和您解释,关于‘我’。”他不是他。
沈大娘只当他又在胡言乱语。
沈长安跪着说完压抑在自己心里很长时间的话。
“您可能不相信,我从前接触的,学习的,被师长教导的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我不止一次在梦里惊醒,我到底是谁。”
“你是沈长安!”沈大娘声嘶力竭的告诉他,“你以为你还能是谁?你是沈家的子孙,是你爹的儿子,是为娘……为娘的寄托和希冀!!”
沈长安的心也在泛疼,眼泪从眼眶中径直流下。
“是,我现在是沈长安了。”他哽咽着,低声啜泣,模样纯朴。
“所以我要告诉您。”
“县试并非我故意恶之,家常读书您要我写得,读得,我都熬夜补上,拜师信我虽未按照您的要求写得多深刻,却是经太奶奶过目的,那日,我也并未有胡言乱语撺掇了先生带我去远游。”
“我敬重您,也在渐渐依赖您的爱护,请您,相信我一次。”
沈大娘始终抬头望着这个家,高高的房梁,宽宽的门廊。百年基石,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曾经一大家子的共享天伦,如今都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