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刻度停留在那里。
他把手插入齿轮相啮之处的同时, 时光流速也同时嘎然而止。
他不太确定被自己以手深入的东西是什么。
好像是一成串模糊的画片,被当成电影胶卷似的拉开,摊平, 一格一格的紧密排列着。
他正好攫紧了某段胶卷,将其捏至扭曲,有几格胶卷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但那里头有她。
是她出现复消失的轴线, 珍贵的如吉光片羽。
胶卷在他掌中扭曲变形, 彷佛遇热熔蚀, 快速蜷曲成团状, 化为粉尘, 从他指缝间一点一点飞散。
她就在那里头。
在焦烬里, 在灰飞烟灭的每一颗尘埃里, 都有光。
那是她的力量。他与她曾交会的时光。
第一次他本想杀她。
避祸,灭口目击者,天经地义。
但她牵起他的手,在他身上摸了又摸, 正经八百的对他说:“你把衣服脱了吧, 给我。”
那语气,彷佛随口向他讨一文钱一样自然。
好像他肯定会给似的,也该给, 天经地义。
后来他没有杀她, 倒是抢走她缺了角的玉佩, 说是当成定亲之物,又让她和自己躲在一块儿。
虽然她没真懂自己在躲什么危险, 一切都像场游戏, 扮家家。
那时她还年幼, 想了又想, 眼睫眨巴眨巴的盯着他,微起氤氲,认真思考,关于定亲什么的有没有她还不明白的规矩,感觉很复杂。
“没有什么。就是你乖乖回家,等长大,我去接你。”他也是少年心性,戏谑的补上一句:
“以后啊,除了我以外,你不可以跟别的男子玩耍。都不可以。”
“成。我也不爱跟笨蛋玩。”她用力点头。
那时外头白雪纷飞,山窑内很昏暗,只见她眼底有光,星辉灿然,被他点亮。
洞口隐约有人声杂沓,仓促吆喝,像是刺客也遇上了不知名的劲敌,激烈搏杀。
鹬蚌相争,可搞出一切的小渔翁正窝在他脚边,吓得噤声。
那是他的敌人,不关她的事。他摸索岩壁,握紧仅存的匕首,勉强撑起半身,可双脚冻得木木的,寸步难行,只好又倒了回去。
天寒地冻,唯独她是温暖的,他把她拉得更近,手掌往她怀里乱搁,就取暖。
他好像触到了什么,特别滑腻,他撩开她的锦袄,再伸进去一点,
娇.弱的身子在他手底跳了一下,襟口散发出淡淡的处子暖香。
他假作不知摸到哪儿,她也忍住不说说话,好像什么都没摸着,两人啥都没做,思无邪。
外头有人,有寻他的人,和想杀他的人,还有饥饿觅食的兽,
血气和兽类群聚的腥臊味,从冰封的洞口慢慢渗入。
杀声渐平,他心下却异常镇定,爱.欲.生杀原只有一线之隔,冰凉的刀鞘竖在两人之间,渐渐被捂暖了。
那幽微的血味亦刺激了他和她,她的身子越发软.热,耳根也红了,小手揪著他的衣角不放。
他得意的很,便笑了起来,也无声。
那时他真想着要娶她的。这么好这么伶俐的女子上何处寻。
他总是轻言重诺。
后来他一直没娶她。甚至连寻都没去寻。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记忆断断续续的,飞快跳跃而过,他没去寻她,一次也没有,彷佛忘了有她这个人。
再见她时,是她来说她准备嫁了,嫁的对象当然不是他。
他不懂她为何千里迢迢专程来气他,当着他的面说,又兴味盎然的观察他露出什么神情。
第二次他还想杀她,真的想,想到几乎难以自制,
他宁可杀了她,死亡才是永恒又独断的占有,也好过让予别的男人。
不知怎么的,又没杀成,她昏睡在他怀里,梦呓着,并不抵抗,如月下之昙,结蕾初绽,
他把那视为邀请之意,她自找的,所以他做了一次又一次,重复确认自己对她还是有些重要的。
他做到了底,但心底很难受,因为他知道即将失去她。
他一定会失去她。
所以他更要留下什么,在她身上,在她内里,每一处,好让她总记住他,不忘。
后来...
再后来...
咔啦,咔啦,齿轮又发出声响,
每一角细齿都在颤动,越来越激烈,死命想恢复转速。
他的手还插在众多齿轮之间,奋力撑住,
他想看到更多,知道更多,那些流动的时光就在他手掌间来回摆荡,最后 ─── 嘣!
某种碎裂的尖声,在他脑中激烈的响起,几乎要刺穿耳膜。
受阻的障碍彻底清除,齿轮重新恢复转动,
越转,那被齿轮标定的时间感却越发淡远,逐渐从他的觉知中消失。
那的确不是他该感受到的东西,
窥探如复瓣之花的转轮的那一刻,他借助了某人的力量,某种不该属于他自身的力量。
──── 她还在看着吗?
看着他在支离破碎的浮光中,寻她,念她,思慕她。
可她却走远了,故意走的远远的,只是看着,等着。
她在折磨他。
她要他退让,学会退让,学会在该低头的时候低头,学会放手。
他总想留住她,不择手段的留,可是他不能够。
她依循着他无法看见的因缘轨迹轻盈行走,进与退恰如其度。
就连死也是。
何时当进,何时该退,她都为他规划好完满的结局。
“可是那完满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