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老们,”天依走到其中一片工地旁,向这窝工区的流民问候,“在这个地上干活,一天能吃到什么?”
流民们看看她们身边护送的官兵,都是附和地笑笑,不敢说。乐正绫遂示意她们身边的人走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以屏蔽他们对采访的影响。
“现在能说了么?”
“唯赖一点粥喝。”半晌以后,才有渠工为了歇脚,站起来回答她。
“一点是多少?”
“两碗吧。我们早上喝两碗,晚上喝两碗,都是这渭河水。”其他渠役道。
“里头有几粒粟谷?”
人们答不上来,光是说自己喝到的粟,大体上稀得很,一天总是饿着肚子的。老年人需要的粟少,青壮年需要的粟多,但多少都是两碗。青年人饿得程度更深一些,不过比起一点粮食都不进的生活,这个情况要好多了。
乐正绫迅速产生了一种担心——她刚才在道路上发给贫民钱币的做法可能会坑害一些人。如果她向人发钱的行为为流民广泛地知道了,会有许多人选择不去工地上劳作,而是蹲在街上期待有善人来发钱,发到就是赚到。人遇到危险和末日时本来就需要抱团,走社会化的道路,大家一块支持,游牧民族家庭结构松散就是为抗灾计的——当大家在草原上走散以后,一个人在路上看到别人,不管是男女老弱,几个人自动组成家庭,各有分工寻找出路,抗灾的能力就强;单打独斗,不管人再强壮,几天就死了,就算不是冻饿致死也是精神崩溃而死。以工代赈给饥民赋予的抗灾能力也是来自社会化。在街路上发钱的行为会吸引流民分散出来,倘遇上极端天气,会有许多人支持不住,冻饿而毙的。这个慈善的工作虽然是行好事,但是同以工代赈的精神是非常对立的,甚至会好心办成坏果。
而且这件事有现代的扶贫行动殷鉴在“前”。
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她决定今日回府之后,再出来的时候不向路上的人发钱了,既然左内史辖地已经广泛地展开冬季工程的话。除非到工程覆盖不到的地方,她才会动用车上的钱,将它们散出去。
“那你们现在干的活,你们觉得重么?”
“重。”大家都说,“比起平日里是轻的,但是现在身子骨弱,轻的也变重了。”
“感觉身子支撑得住么?”
“支撑得住——不至于死。晚上至少还有一把火。”
“一把火,烤几个人?”
“大概二十来个。大家都互相蹭着,簇到一块。这样火既热,人之间挤着也热。”
“火能烧一夜么?”
乐正绫一边详细问着流民们的生活情况,一边将他们的状态同自己做对比。他们的共识是,虽然大家处在绝对贫困当中,想好好活、正正当当地活是活不太成,但是至少不会死,或者说死的人不多。这上千人做工的地方,听说的只有几个老幼力气不支,或者平时就有病而死的。死亡率能远远控制在饥荒的程度之下。比起现在的生活,大多数人都期待着来年春天,自己勉强活过去以后,能继续在这几个富饶的都邑寻找自己的落脚点。如果有什么机缘巧合能富贵,那就更好了。
——第一节完——